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鸣沙山东麓这一排排洞窟内外
时而繁华,时而萧索,时而沉寂,循环往复
3月初,敦煌依然寒气袭人,冰冻的宕泉河覆盖着白雪,旅游业复苏的迹象尚未传导到这个沙漠边缘的旅游城市。城内一家挨着一家的酒店门可罗雀,一些餐馆大门紧闭,只等旺季开张。
旺季将是另一番景象。不少出租车司机都记得,有一年国庆,在流经市区的党河边,订不到房的游人就地扎帐篷过夜。
更早以前,敦煌八成游客都是外国人,先是日本和韩国人,后来欧美游客多了很多。特意来敦煌的老外,不少都对中国文化有相当的兴趣,会些简单的中文。很多外国人只知有敦煌、不知有甘肃,敦煌的名气都来自城东南25公里的莫高窟。
如今从表面来看,敦煌的国际化仅仅体现在外国游客身上,整座城市与其他四五线城市并无差别。但在两千多年前,敦煌就已成为真正的国际化都市,丝绸之路沿线各国的商旅在此汇集,开展国际贸易,街上行走着各种肤色的面孔。
最近三年,极少有外国游客来到敦煌。敦煌在等待着人们重返。
但对于莫高窟来说,疫情三年的旅游业萧条倒不完全是坏事。洞窟里脆弱的壁画、彩塑,难得地得到了休养。这是至少二十年来都不曾有过的机会。
忍冬纹的寓意
在两千年敦煌建城史和1600多年莫高窟历史中,可以挑出很多重要时刻,开始讲述敦煌的故事。
比如西汉早年,19岁少年将军霍去病越过祁连山击溃匈奴,将敦煌首次纳入汉朝版图的那个时刻;比如武则天登基,莫高窟最大的巨型佛像动工开凿的时刻;比如1900年6月22日,王道士清理洞窟偶然发现藏经洞的那个时刻;比如1907年5月某天夜里,英国人斯坦因进入藏经洞挑拣文书的时刻;比如1935年,常书鸿在巴黎塞纳河边见到《敦煌石窟图录》而猛受震撼的时刻,以及8年后,他第一次骑着骆驼远望九层楼而惊心动魄的时刻……
这些传奇的瞬间,串联起敦煌莫高窟不平凡的身世。如今,我们可以从另一个时刻开始进入敦煌。
那是1995年一个夏日雨后的傍晚,莫高窟前的宕泉河突然涨水,时任敦煌研究院副院长的樊锦诗带领警卫队战士垒沙包抗洪。她猛地抬头,突然看见三危山上空一道金光闪现,金光背面的山丘黯然变成黑色。金光消失后,湛蓝的天空中,又显现两道相交的长虹。
这个时刻给樊锦诗带来的震动,并不仅仅来自自然的奇观,而是与历史的相遇。这道金光证明,关于莫高窟的一个传说或许并非虚言。
相传公元366年,一位名叫乐僔的和尚来到敦煌鸣沙山东麓,突然见到金光璀璨,好似有千座佛闪现。乐僔受佛光感召,停下云游脚步,在断崖上开凿了一个修行的洞窟。不久,另一位法良禅师在旁边也开凿了一个窟。
这段记载于莫高窟第332窟《李君莫高窟佛龛碑》上的故事,讲述了唐代时流传的莫高窟最早两个石窟的由来,真假已不可考,考古学者至今也没有确认它们的位置。
当时,敦煌处于十六国的前秦统治之下,这两个最早的窟仅供僧人禅修之用,既无壁画也无彩塑。等到莫高窟大规模开凿,并装饰起壁画和塑像之时,已经是几十年后的北凉。石窟的功能从禅窟,逐渐扩展到有宗族祠堂功能的家窟、纪念功业的功德窟等,规模最为宏大的石窟,基本都是由当地世家大族营造,包括中央王朝的地方官和割据政权的首领。
毗邻的第268窟、272窟和275窟,目前确认为莫高窟最早的三座石窟,很多学者认为是北凉时开凿,有“北凉三窟”之称。“北凉三窟”里,外来元素有显著的存在感。第275窟南壁上,画着一幅悉达多太子出游四门的故事,人物有明显的印度风格:上身半裸,下着长裙。但画中的城门,则完全是中国式的城阙。这说明在敦煌初期石窟中,印度等外来元素与中国元素并存。
中外元素融合的形象,在敦煌石窟有大量反映。其中袒胸露乳的裸体,正是南亚风格最明显的例证,印度高温,人们习惯裸露上身。北凉石窟的装饰图案中,还频繁出现一种忍冬纹纹样,其祖籍比印度更遥远。忍冬纹最早源于古埃及和两河流域,可能是棕榈叶的抽象化,后来传入古希腊,再经中亚随着佛教艺术传入中国。
忍冬纹就像一个信使,联系起埃及、两河、印度、希腊几大世界最主要的古代文明,一路向东,最终将中华文明也连接了起来。
从北凉经过北魏、西魏、北周几朝,敦煌外来艺术风格逐渐减弱,中原风格趋强。但如敦煌研究院党委书记、美术史学家赵声良所说,“不同文化的发展与融合,并不是如西风压倒东风那样非此即彼,而是在长期共存的历史中,不断相互交流和吸收,从而不断地融合。”因为外来佛教文化的冲击,中华文化增加了无数新鲜元素。
莫高窟第45窟陈列着一组七身群像,其中两座菩萨像上身侧倾,站立成S形的婀娜体态,散发出松弛感。菩萨慈眉善眼,身体略丰腴,脖颈、腹部有意刻画出了赘肉。这两座面目可亲的菩萨,有敦煌最美的塑像之称。与前代相比,唐朝塑像以写实和个性化手法,将人间气息注入泥塑。隋唐时期,菩萨温婉,天王刚健,恰是彼时民间妇女、将军、士兵等人物的写照。敦煌艺术完成了中国化、人间化的嬗变,“不论佛、弟子还是菩萨、天王,都显得真实可感,他们不再是远离人世的神。”赵声良说。
敦煌登峰造极的壁画,则以第220窟《无量寿经变》为代表。1943年,国立敦煌艺术研究所的研究人员进入这个洞窟时,满眼是宋代或西夏的满壁千佛像,但唐代的画风却在千佛下层透露出来。研究人员小心翼翼剥去上层壁画,初唐杰作赫然重晖。
此窟壁画每幅都是上乘之作,尤其是南壁《无量寿经变》,气势恢宏,占据整面墙。佛教经变画,本意是由佛经变成的画作,以便不识字的百姓读解。画中,无量寿佛和三十多位菩萨置身七宝池中,金沙铺地,碧波荡漾,乐工奏乐,歌伎起舞。蓝天中楼阁耸峙,天乐不鼓自鸣,天女虚空散花,整个画面形成海阔天空、幽深高远的境界,描绘出幻想中的神灵居住的极乐世界。
在敦煌研究院文物数字化研究所的办公楼里,第220窟《无量寿经变》和《药师经变》数字化高保真复制壁画陈列在大厅两侧。通过数字化采集、加工和复原,敦煌的壁画、彩塑乃至整座洞窟被复制,各地民众得以一睹真容。敦煌研究院数字化所副研究馆员余生吉说,敦煌研究院已经完成近289个洞窟的数字化摄影采集,超过莫高窟一半有壁画和彩塑的洞窟。这已经花去了30多年时间。
大卫雕塑与敦煌佛像
同在甘肃省,从省会兰州抵达敦煌,如今最便捷的交通方式是坐飞机。狭长的甘肃地图上,敦煌在最西端,这里也是河西走廊的尽头,古代从中原进入西域的门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