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剧场需要我们再等两年,这是不可能的,两年以后我的同学有可能都改行了。还有一些剧院需要付场租,最好的条件是分票房,我们的经济能力完全无法实现。所以走出校园对于我来说最大的困难就是如何继续创作,继续保持创作热情。
我现在会和刚刚开始创作的年轻导演说,做作品这件事无论在任何条件下都必须保持,不能把自己的想法构思停留在家里、卧室里,而是要尽一切的可能性,无论用多少钱,无论有多困难,让这个东西做出来,带着它的瑕疵,带着它的缺陷遗憾让观众看见。当时我和我们班一半的同学创立了一个剧团,大家用工作收入来维持这个小剧团的正常运营。回国以后也一样,我还是想办法尽量保持正常的制作环境,能够给演员找到一个好的排练厅,能够让大家在有一点点经济保障的前提下去创作。
我能说什么给大家一点信心?当我们还什么都不是的时候,当我们还没有很多作品的时候,当没有很多人知道你的戏剧风格、你想做的东西是什么的时候,怎么去找到制作人、出品人,怎么找到钱?我的经验是,开始真的就是刷脸,就是尽量不用钱,灯光也好、舞美也好,让所有的朋友、伙伴在没有钱的情况下工作一个月、两个月,做出一个作品,慢慢地有些人会来聊后面的合作,因为他们看到之前的作品,看到里面的瑕疵,又看到里面有点意思的东西。
总结一句话就是,对戏剧满怀热情的年轻人,有一天走出校园,困难是永远会有的,钱是永远不够的,但是在任何情况下,在操场、停车场等等任何地方去排你的作品,让你脑海里的东西,通过和演员、舞美、灯光的沟通来实现,让其他人能够看到,慢慢地就有可能找到越来越多的伙伴。
温方伊:
万一处女作即巅峰
之后怎么办
温方伊,编剧,代表作《蒋公的面子》《繁花》《活动变人形》
每次人家一讲到曹禺23岁写出《雷雨》,温方伊21岁写出《蒋公的面子》这种话的时候,我真的很惭愧,我是一个90后天才编剧吗?并不是,是因为很多天才的人都选择了其他的职业。在我本科的时候,有几个同班同学比我更有才华,只不过他们后来转行了。他们转行的理由是感觉戏剧是不怎么正经的行业,尤其综合性大学的学生特别容易有这种想法。我的一位学姐是很成功的编剧,她总想要一个正经职业,于是就去银行实习,直到有一次参加了银行的年会,见识到了灯红酒绿背后的空虚,就觉得其实银行业也不怎么正经。
我自己并不是一个很主动的人,以我的性子,如果没有写出《蒋公的面子》,或者写出来没有演出那么多场、没有去外地演出,可能毕业之后就找一个坐办公室的职业,从此作为一个戏剧爱好者生活着。
我之所以走上这条路是因为我有一个特别爱折腾的导师吕效平。他当时开着他那辆破桑塔纳,我坐在后面,他说如果这个戏演到30场、50场会怎么样?我想,天方夜谭,在南京这个地方一个戏能演到10场吗?我要感谢他的爱折腾——对于综合性大学而言,一个老师去做戏剧实践对于他评职称没有任何的帮助,当然那个时候吕老师也不需要评职称了——吕老师所干的这些事情在他的同行眼中都属于不务正业。
我也很有幸正好处在一个大家的观念在转变的时期,环境是在慢慢变好的,我是这种环境变好的受益者。我本科毕业去面试艺术硕士,老师笑眯眯地跟我说很好很好,我们不需要那么多写论文的学生。但是我听说过,可能往前倒几年,我们自己培养的本科生怎么能读艺术硕士不读学术硕士?
后来我们有了自己的剧场,一个顶多坐150人的黑匣子,自从有了这么一个场地,感觉到如鱼得水。南京大学现在有周末剧场,每周都有戏演,而且不仅我们专业受益,还能供别的社团排一些小戏。我很崇拜外文系的同学,他们读到没有翻译成中文的剧本,自己跟编剧聊版权,没有舞台范本可以模仿,他们自己做导演,非常有创造性,在我看来是可以拿出去商演的程度。
如果要说我自己的人生有什么改变的话,就是因为有这么多助力,让我有信心将来继续做这一行。我父母都在电力部门,当初我高中选文科的时候,他们就说,你选文科,将来找工作我们就不可能给你提供任何帮助了。如果你读理工科,哪怕读一个很差的学校,我们都可以帮你安排个工作。但是我就是走上了这条路。这两年我发现一个非常奇怪的趋势,一到每年填大学志愿的时候,就有很多人说,女孩儿不要学文艺,不要以为女孩儿只能学文艺,你们要学理工科。我就只能说,没关系,学文艺也不丢人。
我是一个很懒的作者,人家说我八年只有两部戏,到底在干什么。一个是害怕,另一个是懒。《蒋公的面子》实在是起点过高,大家都希望我能推出更好的作品,我觉得这是不大可能出现的事情,之前广州大剧院的工作人员问我是如何保持高质量产出的,我说只有两部作品叫保持高质量产出吗?对于艺术家来说,保持高质量产出的唯一方法就是产出了高质量作品之后再也不产出。哪怕是最顶尖做艺术的人也无法保证自己的下一部作品一定是成功的,是完全不合格的都有可能。
为了不失败,我就选择不产出。直到出现了一个计划外的事情,就是我怀孕了,而且怀的是双胞胎。那时候觉得不行了,我一定要为我的职业想想未来,所以一下子就接了《活动变人形》和《繁花(第二季)》,付出的代价就是孕期和月子里一直在写剧本,对身体摧残比较大,但这个很正常,所有的编剧都有职业病,所有的职业都有职业病。
祖纪姸:
在上海看戏的是观众
在北京看戏的是老师
祖纪姸,编剧、导演,代表作《晚安,妈妈》《嘿,是我》《最完美的婚姻》
我读的是北京大学艺术学院的影视编导专业的本科,然后是戏剧与影视学专业的硕士,我是学术硕士,学的不是电影实践的研究,是电影理论研究,其实是就电影哲学的研究。
我可能是先成为一个“戏剧导演”,后成为一个戏剧爱好者。“戏剧导演”其实是要加引号的,在我大四的时候抱着完整自己大学生活的心态去报名参加北大巨星风采大赛,在那之前,我看过的戏一只手绝对可以数得过来。那时候做戏完全出于一种本能,以及来自读过的文学和一些中小学课本剧的经验,不懂任何的专业手段和艺术技巧,没有指导老师,完全是一个野生的状态。我们是把这件事当作丰富人生来进行的,而不是想要做一个多完整的作品,艺术的初心是为了自己。
我觉得现在中国的戏剧市场其实既不缺优秀的编剧,也不缺优秀的导演,最需要的是优秀的观众。我这么多年做的就是纯商业戏剧,因为我是做小剧场戏剧的,很少能够拿到真正的政府扶持,必须一张票、一张票卖出去养活自己、养活团队。我特别能理解贫困戏剧的贫困。有一个玩笑说,在上海看戏的是观众,在北京看戏的都是老师。我们的校园剧社和校园活动能让所谓的“无知”同学走进剧场排戏,通过排戏知道戏剧这门艺术很有魅力,开始愿意走进剧场,愿意把自己的闲暇时间、富余出来的一点钱花在戏票上,这就是中国大学戏剧普及对戏剧行业非常重要的支持和支撑。
现在真正的戏剧观众太少了,戏剧人才流失,所以戏剧可能会让大家担忧,会不会消亡?会不会衰落?但用市场化的方式来思考,培养出足够优秀、足够多的戏剧观众,这个行业就有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