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崎宏
70多年前,他作为一名日本士兵,参与了侵华战争。6个月后,因为“看不惯军队烧杀抢掠”,他逃跑了。因为回不到家乡,他辗转来到山东济南,并在这里安了家,从此再没离开。剩下的70多年里,他尽全力帮助周围的人,并拒绝了回日本。他说,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赎罪——
70多年来,山崎宏一直在为那场战争赎罪。尽管作为一名士兵,他在其中只参与了6个月。
6月20日,坐在山东济南市一家小诊所里,这个老人觉得,自己每天的工作,“除了给小孩儿看病,就是等死”。他已经101岁了,几年前,听力开始渐渐丧失,到现在几乎听不见任何动静。
但在街坊们眼里,他仍然是远近闻名的“山大夫”。操着一口浓重的济南口音,穿着一双平底黑布鞋,很少有人能认出他是个日本人。更少有人知道,72年前,他曾在侵入中国的日本军队服役,做一个为军马治病的兽医。
在卢沟桥事变发生两个月后,年轻的山崎宏来到中国,随军队转战上海、天津,并在6个月后,挑了个黑夜逃走。他解释,那是“因为看不惯军队的烧杀掠夺,破坏别人的生活”。关于战争的经历,人们只能从他嘴里打探出这么多。
从眼前身材略微佝偻、步伐缓慢的老人,很难推想当年那个日本陆军士兵的壮实模样。山崎宏老了,并自己知道将不久于人世。因此,5年前,他97岁时,把山东省红十字会的工作人员请到家里,在遗体捐献登记表上郑重填上自己的名字,又按上印章。
“我死后不回去了,就永远留在中国了。”他指着登记表的复印件说。他所说的那个不回去的地方,在日本冈山县,1908年11月,山崎宏在那里出生。1937年,有两个儿子的山崎家,必须送一个儿子参军。因为哥哥已经结婚了,山崎宏便穿上军装,离开了那个盛产葡萄的地方,来到中国。
6个月后,逃兵山崎宏最希望能回到日本的家,因此,他决定从天津向东逃亡。在模糊的记忆里,他记得山东半岛最东面,“离日本近,可以找机会回家”。但在日本老家,亲人们以为他早已阵亡了,为他摆好了灵位,并修好了坟墓。
这条回家的路,一走就是几十年。沿路乞讨来到济南后,山崎宏停了下来,因为“这里的人们,给我饭吃,给我水喝”。从此,他再也没有挪过窝儿,一个从唐山带着女儿逃难到济南的女人,经人说合,做了他的老婆。山崎宏给女儿取了个好听的名字“山雍蕴”。
“就那么回事。”坐在只有两张办公桌的诊所里,山崎宏微微一笑说道。提起过去的事,他都轻描淡写,有些记忆也渐渐模糊。不时有人带着生病的孩子来找“山大夫”。他便停止讲述,给孩子号脉,然后戴上听诊器,神情专注地检查病情。
除了周日,他每天早上7∶30到诊所,然后10∶30离开。“每天都很准时,风雨无阻。”诊所的主人刘谟桐说。桌子上浅黄色油漆已经有些剥落,这是个再普通不过的诊所。
60多年前,山崎宏在济南也有一间自己的私人诊所。那时,战争刚结束不久,他所在的地方还只是郊区。过了几年,他的汉语已经很纯熟,经常能在广播里听到一个叫毛主席的人,告诉人们要“为人民服务”。
后来,山崎宏的诊所经过社会主义改造,变成了联合诊所。再后来,他成为当地卫生院的医生,吃上了公家饭。虽然一直保留着日本国籍,山崎宏几十年来服务的,却一直是中国人。
他的身份,和他参加过侵华战争的往事,很少有人知道,但“尽一分力量,向中国人谢罪”的念头,却在他心里藏了一辈子。
这个心怀愧疚的人很少说出自己的想法。认识他的人回忆起来,大都像刘谟桐一样,评价是“太客气了”。大多数时间,他见到人,都会欠身微微一笑,却很少跟人交流。他从不串门,不开心的时候,也几乎不向家人或朋友倾诉,只是把自己关在屋里翻看一些日文资料,偶尔会哼几句日文歌曲。
但悄悄地,他却做了不少事。自己开诊所时,山崎宏给很多穷人看病,都不收费用,尽管他日子过得很紧张。进医院工作很多年后,他的工资都没变化过,一直是83.6元。后来,女儿山雍蕴听别的医生告诉她:“每次涨工资,你爸爸都跟院长说,把机会让给别人。”
虽说满腹疑惑,回到家里,山雍蕴却“什么都不敢问,什么都不敢说”。她到现在都记得,父亲一直很严厉,很少笑,做事也很严格,并且常常告诉她“照着做”。而母亲过世早,关于父亲的经历,他自己从来不提,她也几乎一无所知。
要不是媒体后来的报道,她甚至从不知道父亲具体的身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