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马斯·迪曼德:不像油画或是计算机生成图像,纸是几乎每个人都会接触到的材料。有人会撕纸,有人把纸揉成一团,有人用纸来包裹物体,又有人用纸杯喝水。所以潜意识中,我作品的表面与外观对于观众来说很熟悉,出于种种原因,这一点非常重要。
托马斯·迪曼德,《苍头燕雀》,2020,裱框喷墨打印 172 × 135 cm。
澎湃新闻:据说你起初是通过拍照来记录你的雕塑,之后则是出于拍摄才制作雕塑,这一转变是如何发生的?
托马斯·迪曼德:我没有空间来保存我的雕塑,我想要记录我在工作室中做的事情。如今我仍然这么做,只是我找到了将其与观众分享的方式。但是我也意识到,物体在被拍摄后,显然会发生状态的改变,而图像遵循自己的规则,语境会改变,内涵会诞生,叙事会发生。这是一个富有成效的问题,我对此进行了研究,并且希望加以控制,利用它来达到我的目的。我的工作是不断演化的过程的结果,而不是某个突然的想法。
澎湃新闻:一些评论家将你的艺术归于“无表情美学”,认为你受到了贝歇夫妇(Bernd and Hilla Becher)的影响,他们与你在杜塞尔多夫艺术学院(Düsseldorf Art Academy)的经历有关。你是否认同对你风格的这种归类?你怎么看待摄影中的无表情美学?
托马斯·迪曼德:说到视觉艺术,“无表情”这个词对我来说并不能说明什么,巴斯特·基顿(Buster Keaton)在我看来是无表情的,但是他很有趣。贝歇夫妇有很多特点,但他们并不有趣。
我从未在贝歇夫妇那里学习过,事实上我也从未接受过摄影专业教育。所以我可以坚定地说,我对他们只有尊重,当然,在这个星球上没有人是孤独的,我们都站在别人的肩膀上。如果一定要说些什么的话,我早期的作品是通过大规模印刷来建立生产手段从而实现的,这种方式和安德烈斯·古尔斯基(Andreas Gursky)、托马斯·施特鲁斯(Thomas Struth)、托马斯·拉夫(Thomas Ruff)这些杜塞尔多夫摄影学派的成员相似。但我还要说,我的作品和他们是截然相反的,他们的摄影传达了对于世界的客观看法。我早期图片的大小已经通过建立生产手段,通过大规模印刷像Ruff, Struth和Gursky。我甚至会走得更远,我的作品与他们的作品相反,因为他们提出了一种客观的世界观,而这正是摄影所能提供的。
托马斯·迪曼德个展“历史的结舌”展览现场
澎湃新闻:此次上海个展命名为“历史的结舌”,如何理解这种“结舌”?
托马斯·迪曼德:这个标题是策展人道格拉斯·福格尔(Douglas Fogle)想出来的,意思是历史从来不是一个不间断的叙事。当我们讲述历史时,总是会有裂缝、重复和不测。我这里指的是叙事形式的历史,而不是我们回顾历史时所说的事件。
澎湃新闻:你在作品中转译历史的方式让人想到让·鲍德里亚(Jean Baudrillard)的《拟像与仿真》(Simulacra and Simulation)。如今,当摄影图像不再保证真相时,你认为我们应该怎么去看待它们,去看待你的作品?
托马斯·迪曼德:我是一名视觉艺术家,我试着去找寻一种方式,让我们能够在一定距离之外去反映世界。处理图像时,我们必须注意是谁向我们发送了这些图像?他们的立场是什么?我们还要知道事实并不是所展现的那样。但与此同时,它们是事实的一部分,事物通过摄影,进入我们所知的这个世界。
托马斯·迪曼德,《控制室》,2011,彩色合剂冲印、迪亚赛克工艺装裱,200 × 300 cm。
澎湃新闻:在《日报》系列中,物品的摆放是否有什么原则?在你创造的场景中是否有“决定性的瞬间”,还是说它们是“偶然”的?
托马斯·迪曼德:我希望它们看起来是意外的,而不是偶然的。我一直在寻找一种完全处于图像内部的叙事,不涉及外部信息。在这方面,它与其他的作品是对立的,即使我拍摄的方式和先前的创作是一致的。它们也描绘了这样的时刻,可能你在图像上不会看到更多的关联,没有隐喻,没有历史语境,只是由物体组成的非凡星群。一个视觉的俳句。
澎湃新闻:展览中还有“自然”系列的作品,怎么理解自然的“制作”?诸如《林中空地》这样的作品也有人的痕迹在其中吗?
托马斯·迪曼德:我所有的图像中都有人的痕迹,主要是我自己的痕迹。毕竟这一切都是手工完成的!手通常可以追溯到人类,因此如果没有人在镜头面前虚构出世界的话,就不可能有这些照片。
自然是摄影的叙事,它不是荒野。这种媒介与高水平的技术相结合,所以即便你找到了完全未受影响的最后的荒野之地,一张拍摄并展示出来的照片也将无可避免地成为对自然的隐喻,一幅我们对自然的理解的图像——不管摄影师的目标是什么:成为隐士,寻找失落天堂,又或是抒发情绪,结论都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