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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什么困住了中国影偶的幻想?
◎天真
2021北京(台湖)影偶艺术周于上月举行。在疫情之下,艺术周以线上线下相结合的方式展示了多部国内外影偶作品,其中,《魔笛》《人面兽心》《厄舍古屋崩塌记》等改编自名著佳作的国外作品,反映出国内外影偶创作理念和水准的距离,比话剧领域的中外反差更有过之。
中国传统的皮影戏、木偶戏与戏曲紧密相连,如今或者是需要被扶持和救活的非遗,或者是迎合儿童观众呈现简单、低幼的样貌。近日,艺术周举办了一场以“名著改编与成人影偶剧创作”为主题的学术论坛,探讨重拾中国影偶的艺术价值,剖析其边缘化的原因,思考古老艺术在断裂和消退之后实现当代重生的可能。
郑雷(中国艺术研究院戏曲研究所副所长):
中国的木偶、皮影源远流长,差不多有两三千年的历史,始于汉、兴于唐,在明清时期随着中国地方戏的发展,它也得到了发展。至少现在来看,很多传统影偶戏都是重要的非遗项目。
孙楷第先生的《傀儡戏考原》里说,近代戏曲指的就是清代以来兴起的地方戏,它源起宋代傀儡戏和影戏。所以影偶戏也是中国戏曲的渊源之一。我们大家都说中国戏曲形成比较晚,实际上,在没有人登台演出戏剧以前,影偶戏早就登台了。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民族的戏剧形成也不能说有多晚。
经过发展,后来影偶戏跟中国的地方戏关系比较密切。到目前为止,有很多地方的影偶戏基本都唱的是地方戏的曲,甚至就是地方戏的声腔。我们平常看到的常见的种类,比如说提线、布袋、杖头木偶,还有像药发傀儡、水傀儡等比较独特的品种。有一些在民间还存在,有的在东南亚其他国家还存在。
到了1949年以后,影偶戏和其他戏曲戏剧样式一样,成为意识形态重要的建构部分,影偶戏的主要服务对象是儿童。所以一般人提起木偶戏、皮影戏,都觉得这是一种比较儿童化的艺术,对它的重视也受到影响。我们可以看到那个时候美术电影很盛行。比如《神笔》《火焰山》《孔雀公主》,还有“文革”时期的《半夜鸡叫》,以后又有《阿凡提》《崂山道士》等。
由于长期被当作儿童艺术使用,影偶整体发展上就有简单化和低幼化的倾向,这跟传统也有关系。我们的传统戏相对来说是非恩怨很分明,正反方一目了然,非黑即白。
1964年谢添拍了一部片子叫《小铃铛》,是人与偶并存的。但是,人和偶并没有什么更直接的互动,仍然人是人,偶是偶,讲了一个故事,帮助小朋友提高思想认识。
传统影偶戏多表演地方戏里的武戏或者小戏,在我们处于相对封闭的状态下觉得很新奇,但现在有多少人要到影偶戏里去追求那种奇观?
另外,现当代艺术的发展在大量资本的操作之下,基本进入商业模式。中国影偶戏是不是能够发展出德国、格鲁吉亚作品那样的艺术模式?
现在的观众是分层的,有的分层还很严重,这就有一个大众化与小众化的问题。传统的影偶戏演传统节目,包括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以后一些新的节目,我觉得实际上也仍然是传统的一种延续。它的思想相对来说是非黑即白非反即正,常常是以道德判断来教育儿童。更进一步的创作,我们要贯穿什么样的思想,这可能是个更大的问题。
我们古代先贤积累了几千年的影偶操作经验,那个时候民间思想相对活跃,他们也有很好的创造。我看到过一本传统的皮影造型集,那里头真是五彩绚烂,漂亮极了,可以说很古典,也可以说很现代。可我们现在很少看到。也就是说,其实传统里都可能存在着很多很好的创造,而继承得不够。我不知道是思想的问题,还是具体操作的问题,有的时候在发展过程中,恰恰是中国影偶自己把自己逼上了一条死路。
有一个例子,大家都经常在说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原来是创造过辉煌的,进入上世纪90年代以后一下就沉寂下去了。我后来看到他们有些片子要说有特色也行,但是造型就很一般,内容也越来越失去想象力,最后就剩下了训诫儿童,这个是对的,那个是错的,讲故事的功利心很明显。
我们的影偶艺术是不那么自由的,受到传统很大的束缚,即使是在某些细节上有一些新的发展,但恐怕大的格局也还是相对比较传统的。
就目前民族影偶戏的状态来说,与所看到的西方影偶剧目存在很大的差异。这个差异不只是形式的问题,人家已经不是把影偶单单作为一种戏剧样式,实际上成为一种戏剧的要素,可以引入歌舞等其他形式。有的时候人偶同台,有的时候人偶合一,状态是非常自由的,人在戏里可以自由进出。我们的影偶戏需要自由的思想和真正的幻想。
梧桐(中国戏剧文学学会常务副会长):
各个剧种都可以有儿童剧,但儿童剧绝不是一个剧种
我个人真的觉得,各个剧种都可以有儿童剧,但儿童剧绝对不是一个剧种。
现在太多的戏都太简单了,一是玩、减压,二是只做“命题作文”。这两方面创作出来的戏怎么就那么没思想?如果有儿童剧这个概念的话,我觉得把世界本真的样子告诉孩子,是文艺作品必须做的事情。我们都有成长期,从中学毕业到大学,那个时期其实都有很多不适,这种不适是怎么造成的?大家可以去反思一下。
比如印度尼西亚的作品《一桶甲虫》,由一个5岁儿童的手绘本衍生出来,涉及人类的贪婪、自毁,孩子们的反思以及对大人的质疑。儿童的视角比成人更直接、更犀利,成人主创体察孩子的奇思怪想,再用儿童的思维幻化出来。
再举一个例子,第一届大凉山戏剧节上演的一个法国的冰偶戏,拿冰做成偶,大概50分钟以后会全部化掉,化掉的物理过程生出来一台戏。万物皆为偶,此时此刻所有人都有可能被当成一个偶来考量,这太深刻了。
用什么样的作品和理念引导小观众的审美、趣味,我觉得很重要。
把战争、人文、历史等主题,用小视角或者是儿童的视角去展示,这样的戏是儿童剧吗?这样的戏肯定是适合全年龄段的,是真正的戏剧。
关于改编名著的成人影偶戏,目前大的生态有错位。现在大家都在一窝蜂地做同质化的作品,尤其国家院团对名著、经典的演绎已经到让人不可容忍的地步,咱们看过国际上各种大剧团的表现,名著是他们的半壁江山,是他们的立足之本,是形成院团风格的根本。现在除了人艺很多院团都没有风格,而各种评奖、各种戏剧节,经典剧目经常被排除在外,因为不够“原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