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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型人文历史纪录片《中国》第二季延续第一季的叙事结构,通过具有代表性的历史人物和历史事件勾连起历史的经纬,以思想、制度和文化发展即“何以华夏,何以中国”的文化叩问为主线,“艺术化呈现了中国人的文明源流与精神底色”。
在这个颇不宁静的春天,这部纪录片电影般的画质、温厚沉浸的旁白、精妙悦耳的配乐、简约唯美的布景,既是对历史的一次回眸,也是对人心的一种慰藉。在历史褶皱处,在时代悬崖上,那些苍生中的卓然不群者,如李白、杜甫、刘秉忠、八思巴、关汉卿、海瑞、张居正、徐光启、张謇等,或以世事洞明之心智、经天纬地之功力挽狂澜于既倒,叩问民族命运的规则;或以转身成侠的故事,向渐渐驶离的世事航船丢出最后救赎的绳索;或以诗句与文章拥抱人心的无助和苍凉,映照着今天的世道人心。
“我们感动于这些渺小又倔强的个体,能构建出如此厚重博大的文明!”当今天的观众写下这样的感悟时,厚重的历史与蕴藉在历史里的中国精神,正以一种生动而具象的方式让今人感知与思索。
一
如评论家李敬泽所言,《中国》“不是王朝史,也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文化史,这是精神史、心灵史,所选的,是中国精神的关键时刻;展现的,是中国心灵的星图”。《中国》第二季用十集篇幅梳理从盛唐拐点到辛亥革命,纵览千余载思想源变。
前五集分别为“惊变”“梦境”“大都”“市井”“臣子”,叙述围绕着民族命运主线展开。以大唐由盛转衰的安史之乱、李白和杜甫的命运跌宕为开篇,依次呈现了唐代诗歌鼎盛、宋朝美学繁荣、元曲兴于市井等繁盛图景,也展现了元朝民族大融合、明代张居正改革等历史变迁。
后五集依次为“季风”“大帝”“觐见”“实业”“革命”,更多将一种多民族融合的专制政权视域与面向世界的开放眼光相结合。正如第六集的片名“季风”,随着大航海时代的到来,中外交流的大跨越就像季风一样吹进了中国读书人的书斋,也吹进了皇帝的朝堂。郑和船队下西洋,马欢的《瀛涯胜览》,徐光启的《农政全书》,康熙平定三藩……一系列重要的历史事件在《中国》的影像中一一重现。其中的一条清晰脉络就是,读书人越来越“突破既定的道德伦理和政事为学问的藩篱”,将目光朝向了更广阔的外部世界,中外文化的相互打量已在所难免,关于国家再造的整体性思考和制度建设也一直都在探索中。
这部纪录片里中国成为“世界视野中的中国”,则可能为观众提供了观照传统的另一种视角。
二
“选角”是《中国》第二季的重头戏。本季的整体视域当然离不开“庙堂之高”,正是因此,它在历史的真实性上做了不少考据,并充分调用了“情景再现”的拍摄手法,试图还原历史现场,让观众能够设身处地地与古人共情。
当然,纪录片不是“正史”,它的立意不在为帝王将相树碑立传,所以在“大一统”的叙事主轴外,《中国》第二季的角色遴选,对那些逸出或者偏离朝纲的“江湖之远”也满怀温情和敬意。在其多层面的叙事空间里,那些激扬文字的诗人、任性放达的狂士、归隐故土的名绅、护佑平民的文侠、交接异域的先锋都有着精彩的出演,其清晰的民间立场和朴素的市井色彩令观者印象深刻。这体现出创作者对历史上那些独异的生命个体的体贴和尊重,渗透出压抑不住的人本主义、民间本位思想观念,蕴意厚重。
三
在后人热切的叙述里,李白是“狂士”的典型。他任性明亮,就像一个传奇,而实际上他挣扎得用力至怪诞,也承受了最紧的束缚。作为长安客,纪录片《中国》里的李白甚至有些颓废,盛唐饱满多汁的自信,在他最骄傲最不羁的笔墨下一点点干瘪。诗意昂扬的人生背后的落魄不堪,让人扼腕叹息!不过,当故友杜甫以惊风落雨之笔,为他写下“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的定论,就足以证明他光耀日月的才华了。
元杂剧大家关汉卿,是《中国》第二季塑造得非常传神的人物。历史上的小说和戏曲似乎都属不能登大雅之堂的“末技”,而关汉卿这个“末流”人物,恰恰成了不少文人墨客用文字致敬的对象。这部纪录片里的关汉卿,则更凸显了一种民间情怀和平民立场。关汉卿一生郁郁不得志,但他转身成侠,将满腔义愤用老百姓喜闻乐见的戏剧艺术形式表现出来,创作的多部剧作至今仍散发着批判现实主义的光辉。仅一部《窦娥冤》,就可谓一介文人的壮举。《中国》用一段戏曲影像再次演绎了《窦娥冤》中最有华彩的篇章,窦娥临刑前那撼天动地的“天问”响彻云霄。
在民间传说中海瑞颇为出彩,纪录片第五集给了他很长的篇幅,并把他与大明另一名臣张居正对应推出,一个化身为侠、一个立志成圣,相映生辉。经过历史漫长的沉淀和打捞,海瑞身上已经附会了很多民间期待,有着“海青天”的嘉誉;同时,他身上洋溢的精神元素是知识分子中富有华彩的一部分,也是构成我们文化多元性的重要基因。有评论认为,解说是《中国》第二季的点睛之笔,不徐不疾的讲述方式恬淡沉静,“灵魂旁白”给予观众沉浸式的体验和启发式的思考,以历史旁观者的视角用声音牵引更多当代人走进中国历史。关于这个官场另类,周涛温婉有力的旁白如此道来:“曾经,他的道德之镜只检阅自己,如今他开始拿这面镜子映照整个国家”“他的骨头比谁都硬”。
本季最令笔者惊叹的人物,是光绪二十年(1894年)的恩科状元张謇,他是近代中国知识分子中开风气之先的另一种“异类”。甲午战后,张謇鲜明地提出了实业救国的主张,弃政从商回到南通,陆续兴办了数十个企业,甚至公开向社会发行股票,并将培养人才、开办学堂作为发展工商业的前提条件……张謇和当时一批民间企业家一心盼望“刚刚推翻帝制的中国万物生长,万象更新”,由他们可以看到中国传统士子向现代转型初期对中华民族新的期待视野。
从遴选各路大侠来呈现历史巨变中生命个体的悲欢、思想争鸣中追索真理的炽热、时代褶皱里独异人性的光辉、潮流撞击中与世界平行的信念,《中国》第二季拍成了一部“审视自我”的大电影。不过,借助一个个灿烂人物来展现大跨度的历史进程,也会出现一些问题,比如有些故事前后时空相隔比较大,不熟悉历史的人会感觉衔接不上,甚至有线索崩塌之感;为了强调戏剧性冲突,过多遴选了一些巧合来推进故事,无法更好兼顾人物内心与处境的平衡。
归根结底,这部“为严谨的纪录片插上想象的翅膀”的《中国》,将影像里的中国历史呈现得有温度、有态度、有深度,是一部开阔观者视野、引人深思的纪录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