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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雅妮
中国人、朝鲜族、拍韩国电影,导演张律的身份和作品游走在多种文化的缝隙中,这让他处于中国电影主流视野的焦点之外。而他在韩国评论界则受到很多重视,与李沧东是多年好友。自2001年拍摄短片入围第58届威尼斯国际电影节短片竞赛单元以来,多部作品都曾在国际电影节获奖。他的电影常聚焦于城市漫游、记忆和身份认同,超现实与留白意蕴点缀其中,让诗意的风格更添趣味。
拍过十几部作品后,近日公映的《漫长的告白》是张律的第一部华语长片,由倪妮、张鲁一、辛柏青等出演。遗憾的是,这部影片并不那么张律,比起以往作品中的轻盈与虚幻,这部作品显然更“实”、更通俗。
张律的电影情节性不强,如同散文,颇有暧昧的多义性。《漫长的告白》延续了他一贯的东亚版“朱尔与吉姆”、寻找记忆的架构,讲述立春、立冬两兄弟从北京到日本柳川市寻找年轻时的伙伴女孩儿柳川的故事。
张律电影中的旅行主题,习惯探讨空间变化与人的情感。他常用较长时间的间隔和空间位移去讲述情感状态。哥哥立春和柳川曾经是恋人,而弟弟立冬从未提起自己的心意。三人漫步街头时,有一段柳川和立春跳探戈的场景,舞蹈是当年立春教柳川跳的,后来立冬在房间中独自起舞,暗示了年少时他曾经旁观柳川和立春跳舞。舞蹈的空间把记忆带回二十年前,但立冬依然选择做一个旁观者,舞过之后,他走到柳川的房间门口,思量再三还是没有敲门。
电影描述了空间中的“情动”。立冬和柳川在夜晚骑车的场景由河水波纹倒映出来,流动的空间使情感生发。片中两次呼应柳川和立冬蜷缩的身体,两人虽然所处空间不同,但体态的相似性暗示着情感的连结。
在《漫长的告白》中,熟悉张律的观众会发现《福冈》《咏鹅》中的娃娃,《春梦》中的隧道、舞蹈,朝鲜语诗人尹东柱变成了旅居英国的日本作家石黑一雄。恰似本雅明笔下的“都市漫游者”,不论在韩国的庆州还是日本的柳川,总有一些男男女女暧昧地漫步街头,怀揣心事、找寻情绪。
张律朝鲜族的身份和独特的成长经历,投射在人物身上便是跨国经历和多语言交流,这使得电影中的人物也生发出漂泊感。《漫长的告白》更聚焦于人物的情感经历,而非具有家国情怀的沧桑,女孩柳川年少时从外地来到北京,缺乏归属感的她“讨厌北京话”,北京男孩立冬也因此改掉口音不再说“京片子”,柳川因家庭变故移居伦敦,听说日本有个地方与自己同名,便去柳川市小住。
这类空间中的游走既是人物的随遇而安,也是导演本人“他乡即故乡”经历的写照。“柳川”是时间与空间的双重象征:时间上,立春立冬在柳川这个地方寻找到年少的记忆;空间上,主人公们认同了柳川与北京后海的相似性。或者说,女孩柳川只是一个象征,等待着中年男子找回年少时的梦。
作品中的多国语言交织是导演上世纪60年代在吉林省延边朝鲜族聚居区记忆的延续,相比于前作中不同族裔的人竟能互相听懂,《漫长的告白》让语言回归到有隔阂、有距离的状态,不再有浪漫想象,凸显出一种关于现实的无奈。
《漫长的告白》原名《柳川》,是张律电影用地名命名的习惯,似乎是出于市场的考量,后来才做了修改。其实,影片中,片名出现前的最后一句台词刚好说到“柳川”,片名旋即出现在银幕上:漫长的告白。对改名有所了解的观众都会知道,原本这里应该出现的是“柳川”二字。而这种错置恰好呼应了张律电影中常见的尴尬,并非主流电影,却安一个大众化的名字。
改名风波中断了某种连续性,与片名一同变得“接地气”的,还有影片诸多方面的由虚到实。
张律的电影少不了人物的漫谈。不论小酒馆、茶室、街头,抑或是机场的游客中心,对白中的机锋总有哲理或留白的趣味,留下解读的空间。本片中大段冗长的谈话,抛却了珍贵的沉默,内容直白而世俗,或不断回忆过去,或评论女主柳川,只闻聒噪,不见轻盈。
偶然性是张律作品中趣味性的存在。《庆州》中三位主角在王陵游荡时被巡警查问、《福冈》里朴素丹与中国女人无障碍交流《金瓶梅》和村上春树。《漫长的告白》从偶然的介入变成一种突然:三位主人公突然泡温泉,问对方“你幸福吗?”日本少女突然失踪,柳川突然起舞……当气氛还没烘托到位时,总觉得差一口气,难免落入有形无神的境地。
张律的早期作品多关注中韩朝的边缘群体,将目光投向城市后,依然涉及政治隐喻与文化身份。《漫长的告白》取消了前作中东亚历史背景中的身份认同,剔除了以往作品中的超现实与窥视镜头,尽力讲述一个更有情节性和首尾呼应的故事,但有时完整未必是好事。本片开头提前告知了观众立冬的结局,而颇为刻意的结尾则少了开放与洒脱,让人不禁怀念《庆州》结尾中忽然奔跑的崔贤。
再次回归华语影坛,张律用柳川这个城市交出了一部在国产电影平均水平之上的作品,少了些任性,多了些工整,在其个人作品序列中的位置不见得靠前。
虽然是变奏版的张律,但国内院线依然需要这种多样性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