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盛夏,上海成片二级旧里以下房屋改造收官,越来越多藏在市井烟火中的古老街区,与世人暂时道别。
顺昌路、永年路、梦花街……它们从旧时光走来,承载乡愁与遥远的记忆;它们也在不断追赶时代脚步,以改造提升实现城市更新。
风华不再,旧梦重拾。即日起,澎湃新闻推出“盛夏的告别”系列,记录老街坊、小弄堂和沿街商铺搬迁前最后的夏天。
老城厢或以新面貌归来,烟火人家将各奔东西。有限的相聚时光,赋予离别应有的仪式。
江西饭店二楼,便是王礼珊的家。 本文图片均为澎湃新闻记者 李菁 摄
走在顺昌路上,常常可以听见悠扬的萨克斯声。
循声而去,穿过网红“苍蝇馆子”——江西饭店店面与后厨的间隙,走上狭窄的台阶,便来到了声音的主人家。
声音的主人叫王礼珊,今年68岁,她也是江西饭店的房东。上个世纪,王礼珊的祖父母从湖北来沪后扎下根来,生儿育女。自那时起,一家人就住在顺昌路的这栋楼里。
王礼珊在家中吹萨克斯。
“走不出去”的姐妹
早年,祖父母在一楼开着百货商店,王礼珊记事以后,百货商店因为公私合营而关张,一楼的房间转而用于居住。
王礼珊的父亲是中学语文教师,母亲在企业工作,俩人养育了六个孩子。王礼珊排老五,她有三个哥哥、一个姐姐、一个弟弟。小时候,一大家人住着两层楼和亭子间,“那时候算拥挤的”。
后来,哥哥们搬出去租房子住,弟弟也去了南京发展。父母先是搬去哥哥在闵行买的房子,老房只剩下王礼珊和姐姐;再后来,哥哥卖掉闵行的房子,置换成了儿子的婚房,王礼珊的父母又搬回老房,直至去世。
在家中窗户旁,可以看见顺昌路的街景。
老房经历了近百年的人事变迁,然而,王礼珊和姐姐却“走不出去”。
姐姐比王礼珊大十岁,在三岁时,因发高烧服用过量药物,大脑永久性损伤,变成残疾,终生只能依靠别人照顾。
早些年,王礼珊和父母一起搭手照顾姐姐,父母年纪大了以后,照顾姐姐的担子就落到了王礼珊一个人肩上。
“姐姐穿衣服不知道正的反的,洗澡也不会的,然后她现在牙齿一点也没有了,她也不能装,因为装牙齿需要配合,哪里痛她也不会讲。”王礼珊说。
平日里,姐姐需要专人细致的照料。“(姐姐)不像我们懂得哪里不舒服,她讲不来的,要我们观察到她有点不舒服了,再去看病。”王礼珊告诉记者,“基本上我照顾姐姐就不能出门,几十年到现在,养成了习惯,出门反而感觉好像有负担一样。”
14年的租客
为了维持生活、照顾姐姐,一楼的门面房被租了出去。江西饭店是最久的租客,从2008年在楼下营业至今。租金不算多,每年稍微加一点,但是是家庭重要收入之一,也弥补了姐姐就医和日常的花销。
饭店开在楼下,还有一个好处是“不用开火了”。
“我们都是像自己人一样的,我们不烧就从楼下盛一点来吃。”王礼珊说,“我们跟他们口味差不多。他们是吃辣的,我们湖北人也吃辣的。”
王礼珊父母年轻时和王礼珊哥哥、姐姐的照片。
王礼珊年轻时在闵行区的一家发电厂工作,因为是特种行业,45岁便提前退休了。如今独身的她也曾有过一段婚姻,当时还在闵行安了家。但是,因需要回顺昌路照顾姐姐,她与丈夫长期分居,最终分手。那时,他们的儿子十来岁。
之后,王礼珊也没想过再找个伴儿。“习惯了,因为我也是每天忙忙碌碌,不是很寂寞的,要照顾我姐姐咯,还烧烧(饭)咯,吹吹萨克斯咯,好像生活过得还蛮快的。我们楼下开饭店蛮热闹的,如果搬了新房子可能就不一样了,肯定要寂寞了。”
顺昌路上的热闹让她觉得,就算一个人也不感觉很冷清。
对于自己因照顾姐姐而被支配了的生活,王礼珊早已淡然处之。开始时,她也曾觉得,照顾姐姐这件事,“好像把我的生活打乱了”。而后来,她慢慢接受了这件事,“走到轨道里面就习惯了”,虽然“开心是谈不上开心”,但至少每天的心境都很平和。
烟火气中的日常生活
王礼珊的房间不过十平方米左右,干净而整齐、没有多余的杂物。墙壁上挂着一张书法作品、父母年轻时与哥哥及尚在襁褓中的姐姐的一张老照片贴在其中;父母金婚时的纪念照也挂在一旁。
王礼珊父母金婚纪念照。
如今,王礼珊的儿子38岁,儿子儿媳都是医生,安家在徐汇,有两个女儿。今年上半年上海疫情汹涌时,顺昌路算是重灾区,那时王礼珊和姐姐正巧住在儿子家中,平稳地度过了两个月的封闭期。
“我觉得我其实比较喜欢老房子。”王礼珊坦言,顺昌路的烟火气,并不会让她觉得吵闹。
王礼珊在家中。
平日里,楼下的江西饭店几乎24小时忙不停歇,“因为他们做夜宵,早晨还要进菜理菜,房间也要打扫卫生,这样是不停的。”
“我就喜欢他们做生意。如果一到春节哦,他们回家了,我就有一种负担了。上面下面都关掉,就感觉有点害怕了。”说到这里,她呵呵地笑,“就这种想法,最好他们不要回家了。”